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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我只要一次散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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縱使仙氣繚繞的九霄也有見不得光的地方,陰暗潮濕處長滿了青苔,如果一不小心觸摸到便會感覺滿手的滑膩,而白霜此刻就被關押在這座仙界的大牢裏。

她來這裏幾天了?漫無邊際的昏暗根本分不清日夜,也許有五六天了吧。

“霜兒,霜兒……”

白霜被關押多天,吃不飽、穿不好、睡不安穩,意識已經有些混亂了,迷糊時以為自己清醒著,清醒時反倒覺得不真實。此刻她也只是恍惚感覺有人喊她。

聲音漸漸靠近了,白霜強撐著打起精神,伸長著腦袋以一種傻瓜的姿態企盼著那人的到來……

他的聲音,她怎麽會不認得?

只是他總是在明裏或暗裏告訴她,他們的感情只是用來填補寂寞的糖果,一遇到烈火焚燒就化了,而她鋃鐺入獄並且壞了他的名聲就是那場烈火。

她入獄以來從未奢望他能來看她一眼,真的,他以尊上的身份願意與她糾纏這些年,已經是最大的恩寵了,希望與現實的差別,白霜死活不敢忽略。

可是當他一身沾染一身鮮血來到她面前時,她發現自己竟是那樣高興!

“玄參,玄參!”害怕他找不到自己,白霜扯著嗓子大喊。

“霜兒!”玄參幾乎是飛身而來,兩人隔著一扇牢門,十指緊握,“我在這兒。”

他的視線在白霜臉上巡視了一遍又一遍,好像要穿過那層皮囊看到裏面的骨骼一樣!

“你……何苦。”悲與喜的交織,不必焚心之苦好受,白霜大概也能猜測他做了什麽。

玄參這才想起身上的血汙,在白霜悲痛的目光下,慌亂無措。

他不想這個小丫頭看到他暴戾的一面,這一定會嚇到她的,一定會!玄參堅定地認為。

看到他似乎想扯掉沾血的那一塊塊布料,白霜感覺心好疼。

玄參是九霄的尊上,從來沒有這樣狼狽的時候,偏偏這些都是她害的。

一方面,白霜渴望玄參的愛;另一方面,她又畏懼他的愛。玄參是那種那麽不愛,愛就愛得徹底的人,這是白霜至今才明白的事實。

“別管這些了,我想知道你來這裏做什麽。”白霜將自己的手覆於他的手之上,以相對溫和的方式阻止了玄參的再度崩潰。

玄參不再埋首於一堆沾血的衣物,眼裏只有白霜如水一般的眼眸。

“我來帶你出去。”

他的視線剝離開來,顯得陰狠而毒辣。

白霜瞬間感到從所未有的無力——難道他已經墜入魔道了!

感覺到對方小手的滑落,玄參似乎堅定了什麽信念,輕而易舉地毀掉牢門,從前寬闊而厚實的胸膛如今硬如剛石,白霜被他扯進懷裏時撞了上去,感覺到的只有疼。

“不行!玄參,你松手!”

白霜反應過來,用盡最後的力氣掙脫他。

玄參瞪著眼,難以置信地問:“難道你不想跟我走?”

聽到這句話的白霜淚如雨下,過去等了多少日夜等聽不到的話,為什麽偏偏在這種情況下才說出口!

如果早一點,只要早一點點,幸福就觸手可及了。

可是,時間不會因為任何人、任何事改變,它是最無情的多情,能斷了人的一切念想,也能讓人徹底開始新的生活。

“判刑之後我就決定了……”

白霜的話讓玄參停頓下來。

“沒有不公,我做的事情就該我來擔當,哪怕是死——這不是挺好麽。”她哭著笑了。

玄參捏緊的拳頭慢慢松開,全身的緊繃神經被她的軟軟言語柔化了。

“我從來不曾忘記自己是個凡人,作為凡人總是要死的,周期也許比許多樹木還短。赤蓮尊上要我死,我認命,我把這當作一種了結。這樣想讓我很踏實,自從來九霄就沒有這樣踏實過。”白霜彎彎的眼睛和微微上揚的嘴角都證明她沒有說謊。

“哪怕我一直在你身邊也不曾踏實?”

玄參從前冷漠而自負。他以為這個傻丫頭喜歡他,如果他也能喜歡她,那麽她將是最幸福的女孩子。可事實呢?他們相愛,卻不幸福,直至如今竟要演成生死相隔!

他的自負終於被擊潰。

“不踏實。但凡別人給的,不知道哪天人家不高興就要收回,每天過得心驚膽戰,還沒有在人間受苦時自由。”白霜的話很殘忍,而實話往往都殘忍。

“自由?什麽是自由!”玄參暴怒了。

“自由就是不被束縛的心!”經年的心靈囚禁終於化為一聲聲怒吼,“玄參,你不懂,你永遠不懂!凡人就是凡人,改不了本性,你給我永恒的生命也無濟於事,我總想著拿更多的東西填補這樣漫長的歲月,我不管什麽名與利、什麽生與死,只要一個暢快的人生而已。”

“暢快?呵呵,你身在九霄還想什麽暢快。”玄參在九霄生活千年,什麽都經歷過,他覺得最精彩的不是九霄的輝煌繁榮,反而是那些年抵抗魔族入侵的戎馬歲月最迷人。

只是可惜,他怎麽能對人說自己竟然渴望危險和刺激,那將被眾仙視為罪惡。

無處不在的束縛,哪怕九霄可以滿足你的一切物質需求,卻唯獨不能讓你感覺暢快。

在這裏,究竟什麽是最珍貴的,恐怕都顛倒了。

“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任性了麽,我再任性一回,你答不答應?”白霜收起憤怒,笑得狡黠。

玄參著了她的道,竟然答應了。

“人間的名山大川,你知曉多少?”

雲端之上的白霜心情無比舒暢,就像囚籠裏的鳥終於回歸廣闊的天空,哪怕是短暫的也值得珍惜。

“天地懸隔……”

“毫厘有差。”心情舒暢了的白霜對任何事情都有興致,為了顯擺自己有點學識,連忙接上,沒想到挨了一記白眼,這才消停。

“人間太平便沒有我的事,我也有近千年沒有去過了。”

“胡說!那年除夕你不是陪我一起去過洛陽。”白霜可是記得很清楚。

她一邊還思忖著,也許玄參年紀大了,就算從臉上看不出端倪,卻也開始健忘了?

“你還想去洛陽?”玄參一挑眉,白霜的小心臟就開始負荷運行了。

“不……不……我還沒想好。”

“那你要趕緊下定主意,我帶著你飛不了多遠。”

白霜不可思議地望著他:“才這麽點路就飛不動了?”到底是老了。

她又胡思亂想起來,也許她根本就是被玄參那張不老的皮囊給騙了,不然怎麽會對活了活了幾千年的老頭子用情至深呢?

“別想些無關緊要的。”玄參總能洞察她的心思。

其實他的狀況真的不是很好,不說墜入魔道對他有什麽損傷,單是一人對付整個赤霄宮費的氣力也需要很長時間恢覆,而長途飛行更損傷道行,如果此刻細心便可發現他額頭冒著虛汗,唇齒泛白。

“你還好吧,不如我們歇歇。”白霜終於擔心起他的身體來。

“此刻腳下是一座險山,怎麽停腳?”玄參忘了一眼腳下郁郁蔥蔥的繁茂,不想難得散心一回還委屈她。

“險山也挺好,你沒聽說麽:世之奇偉、瑰怪、非常之觀,常在於險遠。”

搖頭晃腦的白霜,讓玄參回想起了過去天真的傻丫頭。

雖然是同一個人,但在不同的時空裏,她們終究是不一樣的吧。

玄參註視著眼下的白霜,心中卻懷念著另一個白霜,他對白霜獄中的一番話十分介懷,他很想知道難道過去看上去天真快樂的她也背負著心上的鎖鏈嗎?如果真是那樣,他可真是愚鈍至極了,竟然日夜相處也不能發覺她的心思。

“就在這兒歇腳吧,安靜清幽也挺好,更何況我剛從獄中出來,受不了俗世的喧鬧。”

跟了玄參這些年,有些行為舉止是刻意模仿他,而有些喜好卻成了習慣,就像她現在對清幽的環境已經習慣了,對尋常女孩兒喜愛的熱鬧卻提不起興趣。

“你還小,說這些話終究不好。”

年輕人就該朝氣蓬勃,而玄參‘囚禁’了她這些年,難道真把本該屬於她這年紀的特質磨滅掉了?如果真是這樣可就是他的過錯了,心裏這才有些愧疚。

“喜好這種事情強求不來。”白霜趁著下降著陸的這段時間說,“有些事物從前沒遇到,自然就沒有喜歡或不喜歡之分,而在旁人看來就會被認為不喜歡,只有當本人真正遇到了,發現自己原來是喜歡這件東西的,可惜那時旁人已經誤解了。”

玄參仔細地聽著,雖然小丫頭本意是好,對於她口中‘旁人’的稱謂很不滿意,他何時成了‘旁人’?原來他們竟這樣生疏?

安全到達山頂之後,天邊殘霞紅得好似火燒,白霜駐足觀賞了一會兒,玄參就安靜地在她身後等著。

哪怕不回頭看,那種熟悉的感覺依舊可以識別。

這個男人已經深深烙印進她的心裏去了不是?

其實她對這段感情真的要求不多,她甚至不在乎凡間女子最看重的名分,只是希望閑暇時他們能寂靜聽雨、靜觀殘霞,享受一刻便是一刻,不去想那些不著邊際的未來。而現實卻截然相反,她愛他愛得好辛苦,他也難得像此刻一樣安靜地陪在她身邊。

每每想到這裏,她不得不傷感一陣。

待夕陽沈底,他們二人已經找到了住處。

說起這險山中的住處,連玄參都覺得詫異。

“碧落公子如何一人居住在這無人的園中,難道……”

難道不寂寞嗎?

玄參沒有直說,畢竟寂寞的感覺是很私人的,不便深入探究。

而走在前頭為他二人引路的少年不以為意,慢慢悠悠地提著燈向前走。

“這位相公大概想問的是:我為何會在這險山中有一座別致的園子,而且更過分的是只有我一人居住。”

碧落行為散漫,但說話卻十分利落,像刺客手中的刀子一樣。

玄參被人猜中了心思,心中隱隱地不爽,畢竟九霄中難得有人能懂他的想法,即便少數幾回被人知道,也不曾有人敢明說出來。

相比之下白霜就十分喜歡這位俊秀的年輕人了。

“別致是別致,看園子的樣式倒像是蘇杭一帶的,十分考究。”

“哦?山野中的人太粗俗,難得有人欣賞我的園子,小夫人可算是我的知己了。”

碧落依舊提著昏暗的燈籠,緩緩前行,語速不慢,真是奇怪的組合!

但他這一聲‘小夫人’可把玄參叫得窘迫起來,原來碧落把他和白霜當做夫妻了。可此時卻是無從解釋,要誰都不會相信一個男師傅帶著女徒弟行走在荒山野嶺中,並且兩人看上去年紀差不了多少,就算是師徒也會惹人非議吧,不如將錯就錯來的方便、穩當。

玄參剛放心下來,碧落也停住了。

“兩位是要住一間,還是……”

他的眼神有些猶豫,畢竟是客人,要人家同擠一間屋似乎怠慢了,可要強行把人家小夫妻分開好像又不近人情,碧落只要由他們自己下決定。

“如果有空房的話就安排我們兩間屋吧,玄參他喜歡一個人安靜。”

回答的人是白霜,她也沒有修正碧落對他倆的稱呼,哪怕對方只是一個人,可名聲這東西還是別人給的。

“小夫人真是體貼。”明明是恭維的話,白霜卻十分受用。

兩人在荒山野嶺中找到這樣一處好地方下榻,盡管有些疑惑,卻也不擋睡意襲來。

玄參本就有傷在身,休息的時間也延長了,白霜第二天醒來時見他房門緊閉,便故意沒叫醒他。

“玄相公一路勞累了。”碧落走路幾乎沒有聲音,直到他站在白霜身邊說話她才意識到。

“嗯,讓他多睡兒吧。”白霜壓低嗓音,從碧落身邊走過。

“現在天色還早,不如小夫人隨我去湖心亭喝杯茶。”

白霜知道北方有個地方的人就喜歡清早起來什麽也不吃,第一件事就是煮茶。

“哈……碧落公子你就不要叫我小夫人了,聽上去怪怪的,叫我白霜好了。”

其實白霜想說這樣就把她叫老了,而她還年輕著呢。

“玄相公……”

碧落這個人明明說話十分利落,可是有些問題上他顯得過於謹慎了,倒和他的氣質不相符了。

“沒事的,玄參不會介意,他不是那種小氣人。”

“也好,白霜,你往後也別在我名字後面加‘公子’二字了。”

白霜欣然答應了,俊朗男人的請求怎麽能拒絕呢?

其實碧落不僅長相俊朗,而且身姿挺拔,不像普通公子哥那樣羸弱,輕薄的衣物之下是剛勁的軀幹,白霜真是越看越入迷。

碧落似乎察覺到了,回頭對她笑笑,嚇得白霜連忙收起自己的花癡樣子。

要說碧落的園子有多別致?白霜以為最別致的就是這個與玄霄宮裏同名的‘湖心亭’。當然園子裏的湖心亭格局較小,周圍也不似玄霄宮中的水域廣泛,具體地說,其實就是四周樓閣圍著中心一出深潭,而深潭中建起的湖心亭幾乎占去小潭三分之二的面積,真正體現了蘇式園林的‘小而精致’。

“碧落,我說句實在話,你這園子各處都好,最妙的就是這亭子,借著深潭水與太湖石,自成一景,只是……”

“呵,有什麽見解,你直說。”

碧落是個坦蕩的君子,哪怕是不好的話,說出來他也不會動怒。

“只是四周樓閣環繞,亭子上方也只留井口大小的空檔可以看見天空,整個園子建築太密,勢必影響光線。”

其實初來時天色已晚,園子裏點了些許的燈,並不覺得有何不妥,直到今早起來才察覺——這裏恐怕只有湖心亭上方一處透光,其它地方都被參差交疊的屋檐遮去了光亮,即便外頭已經金烏高懸,園子裏總是暗暗的。

“這個我也知道……”碧落的眼神有些放空,“但我已經習慣了。”

“看來你在這裏住了很多年。”

白霜明白這種體會,她也是在玄霄宮住了好些年,很多事情都習慣了。

寂靜也好,冷清也罷,習慣了就會慢慢學著喜歡。

玄霄宮的清冷好像也蔓延到了碧落的園子裏,四周什麽聲響都沒有,只有他們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攀談,還有水沸騰的‘咕嚕嚕’。

碧落的手法嫻熟,漸漸有茶香四溢,白霜細細品了一口,頓時覺得唇齒間游走著一股清氣,人清氣爽了不少。

“嗯,這可是上好的春茶!”

白霜這邊稱讚著,碧落卻在那邊重覆說著:“不好,不好。”

“怎麽不好了?”她迷糊了,難道誇獎別人的茶好也錯了?

“知己難求,我真想把你永遠留在寒園了。”碧落一看就是很會討女孩子歡心,他總冷著臉說些暧昧的話,讓人揣摩不透,心裏癢癢。

“韓園?”

因為一般人給自家園子取名多冠以主人姓氏,幹凈明了,白霜自然而然地認為碧落就姓韓。

“呵呵,錯了,是寒暑的寒。”

碧落左手按著袖子,右手執壺,替白霜斟茶,低首認真的樣子令她想起了玄參也時常露出這樣的表情。

一瞬間,玄參還是碧落,兩人的身影交疊,她看得出神,淡淡的哀愁翻滾在茶水間。

碧落是個精細人,但凡有絲毫異樣都逃脫不了他的雙眼,白霜透過他似乎在找另一個人的身影,這樣哀怨的眼神讓他心頭被蛇猛蟄一口似的痛。

“小夫人莫要認錯人了。”

就連冷漠的聲音都是這樣相似,白霜幾乎要瘋!但想到玄參就在對面的房內安睡,她開始對自己的臆想感到羞恥。

她燒紅了臉,一個勁兒地道歉,這點和她還真不一樣,碧落撐著腦袋,視線飄到另一處,腦海裏正描摹著一個女子的模樣,然後他覺得很困難,因為他竟然已經回想不起她的容顏了,曾經令他瘋狂的一張臉。

“時辰差不多了,我該叫玄參起來了。”

白霜像犯人一樣逃離現場,一顆‘撲通撲通’強烈跳動的心叫她難以自持,正當她快崩潰的時候,玄參推門出來了。

“怎麽了?”她的臉色很難看。

白霜迅速回頭看了一眼,碧落仍沈醉在他自己的世界裏,她才松一口氣,卻是推搡著玄參,跟著他又進了屋子。

玄參安靜地等待她給出解釋,不曾料到小丫頭一頭栽到他懷裏,竟抽泣起來。

“玄參……玄參……”她只一聲聲地叫,似乎在確認他就在身邊。

玄參耐心地一遍遍回應,安撫了她的情緒後才追問緣由。

可白霜死鴨子嘴硬,怎麽哄也不肯說,這叫玄參很納悶——平時白霜再任性,好歹自持力不錯,除了起興撒嬌,遇到再大的委屈也不會表露出來,怎麽如今他就陪在身邊,還會這樣失控。

他朝著碧落落座的方位看去,有一種不祥的直覺。

盡管他聞不到任何妖氣,碧落看上去也不是魔族的人,但一個年輕的俊朗男子獨居在荒山之上,還擁有一座這般精致的園子,怎麽看都很奇怪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有時候覺得寫作很艱難,因為只是一個人在講故事,講得好或不好都沒有人回應。就像感情一樣,長時間得不到回應的話,也會覺得辛苦吧。

但願這種冷清的局面會在某一天改變(我還沒有放棄前的某一天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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